《朝元》的线条勾勒看起来奔放有力,实则从构图、人物安排、物象聚合到线条组织都显示出“平”和“匀”的特点。试以主像东华天帝君为例,如上图,1是一组颈部线条,《八十七》的线条有聚有散,左高右低,有由左上到右下的动势,衣领线条与颈部线条关系也清晰。而《朝元》相应的部位为三根大致平行的圆弧线,距离匀称、平均、平稳,与衣领的关系模糊不清。2是通天冠顶部的一组珠饰,《朝元》的7颗宝珠形象相同,似乎为同一形象之复制,平均分布且排成一条僵硬的直线,而《八十七》的5颗宝珠高低错落有致、俯仰不同、富有变化。3是插入头发中以固定头冠的玉簪导,如前述,《朝元》显然没有传达出物体互为垂直面的意义,画成一个含糊的多边形。4是一组表现通天冠上部波状折叠结构的线条,《朝元》简化为一组直线且结构不清。5是头冠下沿边线,《朝元》平直,《八十七》则为一上高下低的波状线,既表现了冠与头部的结构关系,又富有运动感。《八十七》的6处有人字形的两根短线条,表现头部、颈部与肩部的关系,《朝元》缺了这两根重要的线条。上图,将88位人物的头部连接起来组成一折线,可见《朝元》要平缓得多,《八十七》更为波折起伏、聚散得宜。当然这有画幅比例的原因,《朝元》与《八十七》的长宽比例不同,然而不应该影响画面的韵律与节奏。即使是再扁平、人物再密集的画面,如《清明上河图》,也会有高潮与舒缓的节奏变化。观者的目光随着手卷(或壁画)的展开而逐次浏览,如同观赏戏剧演出,情节跌宕起伏。人物的疏密聚散、线条的急缓曲直、形象的高低错落、物件的大小方圆,一起构成图像的叙事节奏。形象(或线条)的疏密聚散变化是使画面获得活力的重要元素。或许可以说静穆、匀称甚至呆板也是一种不同的诗意境界,然而盛唐“吴家样”的面貌就是一种充满活力的“吴带当风”,无论是《朝元》还是《八十七》都会追慕这种标准。
综述之,在线条的准确性、完整性、表现性、节奏等方面,《八十七》都比《朝元》要高出一筹。在此笔者十分赞同徐悲鸿的判断:“两卷相较,优劣立判,不可同日而语。”两者既不是“各有所长,工力悉敌”的风格不同,也不能简单地将《朝元》解释为“未完成”。事实上,《朝元》的作者在一些重点地方十分细腻,如一些头部、手部,以及武将裸露的胳膊,晕染都多于《八十七》。一些画错的物象不是因为行笔匆忙,而是由于不知。线条的运用只是表象,根源是对物象、线条和韵律的理解不同,是笔墨的功力及对艺术感受的差异。
如果认为《八十七》只是《朝元》的临摹品,那么,将一幅不完整、缺乏节奏韵律、许多局部不准确甚至错误、线条散漫无理、软弱无力的人物画临摹成一幅“圆熟”的“正式画卷”是否可能?或者说,一位一流的画家是否有必要忠实地临摹一位水平更低的画家的作品(他唯一的“不忠实”之处就是使之完美)?
三、《朝元》是否为北宋武宗元原作?
行文至此,我们似乎不禁要怀疑《朝元》是否为北宋前期著名画家武宗元的真迹了。由于没有其它武宗元作品存于世,缺乏可资比较的对象,所以我们只能从《朝元》本身出发,与相关的历史文献结合起来讨论。《朝元》亦为绢本,高58厘米,长777.5厘米。按面积算,接近《八十七》的4倍。先为广东罗原觉收藏,后流落海外,归美国纽约王己千先生收藏。画面人物布置及动态与《八十七》非常相似,画卷的起首端略残(对照《八十七》可知至少缺一位武将),卷尾完整并还有空余处可写题跋(《八十七》卷尾略残,缺一位武将)。87位神像配有65个榜题,各书神名。无作者款,但钤有数枚收藏印,重要的皇家印有“宣和”“宣和殿宝”“稽古殿宝”“政和”,画卷中的东华天帝君旁有双龙印。还有元代画家赵孟 、柯九思等私人印章。卷后还写有两段重要的跋文,即南宋乾道八年(1172)张某跋:
右吴道子画《五帝朝元图》,参政翟公所藏也。后以归余。不改装裱,犹旧物之质者焉。乾道八年六月望。歧阳张子书。
元代大德八年(1304)赵孟 跋:
余尝见山谷跋武虞部《五如来像》云:“虞部笔力遒古,可追吴生,便觉石恪辈相去远甚,不足可观”。此图是虞部真迹,《宣和谱》中所载《朝元仙仗》是也。与余所见《五如来像》正同,故不敢以为吴笔。然实数百年间宝绘也。虞部名宗元,字总之。大德甲辰八月望日。吴兴赵孟頫跋
1964年秋,张大千在观看了《朝元》后亦写下跋文,跋文后裱于卷尾:
此武宗元真迹,笔法直接吴生,后来马和之但得其一鳞半爪,遂以名家。八百年来竟无继响。纪千道兄出观谨题。甲辰秋大千居士爰
1991年,谢稚柳作题跋,但忘了署本人名,第二年又作补题:
辛未正月获观,题此以志赞叹。陈佩秋、谢定琨、庞沐兰同观。壬申六月,前书误,时在纽约并记。壮暮翁谢稚柳八十三
罗原觉、徐邦达、黄苗子先生等前辈对《朝元》已经进行了卓有成效的研究。他们正确地指出了卷尾顾德辉等人的三段跋文为伪跋,如顾跋署“大德甲辰(1304)”,“考其年顾氏还未出生”。画卷中的榜题文字逢到“虎”和“玄”字并不避讳(唐代远祖李虎,宋圣祖玄朗,避“玄”始于大中祥符五年,1012),说明此画在唐以后、宋大中祥符五年以前,正是武宗元作玉清昭应宫壁画的时期。徐邦达还推测此画“可能是庙宇壁画的‘副本小样’”,并推测是两卷之一。黄苗子1991年访美时得以观看原画,他的长篇专论对画卷各段明清题跋的抄录裁割过程进行了清晰的梳理,在持壁画小样观点的基础上将《朝元》与《八十七》详作比较。然而,如上述,本文对他“各有所长,工力悉敌”的观点持不同看法。北宋前期的画一般没有作者署名,况且若《朝元》作为壁画小样而非正式卷轴,没有署名就更是正常的了。赵孟 的题跋判断作者是武宗元,由此成为该画20世纪初期问世以来的定论。
2005年7月6日《中国文物报》以整版篇幅在鉴定栏目中发表何如云先生的文章《王己千本武宗元<朝元仙仗图>的十大破绽》(以下简称《十大破绽》),对这个多年的定论进行公开挑战。何文从十个方面对该画的作者和年代提出质疑,认为“可以说此卷根本不可能是武宗元的传世真迹”,其年代“充其量,至少也是非常晚近”。此处所说“非常晚近”,暗指20世纪初期左右,即该文所引香港高贞白1956年发表的《谈八十七神仙卷》一文所称的依据。高文是一篇只有1千余字的短文,讲述了20世纪初《朝元》的收藏故事:
武宗元所写的《朝元仙仗图》,前为友人罗君所藏,1953年已被美国人转从日本买去了。罗君所藏的一卷,在最近四十年间历经沧桑,最后已为美国人出重赀竞购而去。罗藏的《朝元仙仗图》是民国二三年之间为广州一个书画经纪人陈桐君所得。当时的鉴藏家不大爱宋元的画,只珍重四王吴恽,所以陈桐君花了并不很多钱就买到手。画中的绢地完全雪白,像新的一般,陈桐君生怕给别人说靠不住(因宋元的绢色多暗淡,作黄黑色),曾把它染成淡黄色。他对于此画很珍重,不肯卖给人家。民国四年(1915)广州西关大水,低洼之地,水深六七尺,同时又发生火灾,烧了很多民房。陈桐君逃难时,什么都不带,只抱了此卷逃命。后来因为等钱用,只得忍痛割爱,愿意卖给罗先生,代价是银币五百元,罗君买得后,交给赵浩公装裱,装裱费也花到八百元左右。此卷藏在赵处几达一年之久,赵曾根据它摹一赝品,卖给美国人。真本上面的名人收藏印及题跋,有些被赵浩公割下,也有些是他加上去的。
后来罗君出卖此画,为李尚铭所得。有一个时期,李尚铭手头拮据,曾把它抵押给某人。十几年前流往日本。
1953 年冬间,有个美国人绰号高江村者来港买画,某人告诉他日本有《朝元仙仗图》,劝他去买,他果然去到,花三万美元买了,据说将转售于大都会博物馆。
高贞白当时不知,此画后来又从高江村手转到了纽约华人王己千的手中。文中所说的“罗君”,何如云先生推测是与高贞白(伯雨)有往来的香港学者罗香林。误!查罗香林生平,出生于1906年,至1915年只有9岁,如何能出资购买此画?显然何如云的推测不对。所谓“罗君”应指广东大收藏家罗原觉(1891-1965)。这在徐邦达和黄苗子的论文中都早有说明。《朝元》后面有罗原觉1925年的长跋,记叙了流传过程。罗跋说,此图向藏于广东顺德卢氏,原有谢兰生的题跋,民国改元流入市肆,为“颖川飞凫人”(本文按:陈桐君?)所得,割去谢兰生的题跋,加上顾德辉、李东阳、董其昌、王时敏等伪题跋。罗原觉在重新装裱时除去了李东阳、董其昌诸伪跋,因顾德辉的伪跋写在原绢上,“不忍割去”,又把被割去的谢兰生的题跋从谢著《常惺惺斋书画题跋》中抄下补入。
按高文说,“画中的绢地完全雪白,像新的一般”,这确实有些可疑。然而,500元买来的画,裱费却要800元,似乎暗示裱画的难度很大,或者说原画破损得很厉害。假如“像新的一般”,裱费要如此昂贵吗?高贞白先生自己说,他并没有见过《朝元》真迹,但他认为是宋画。[41]高文中关于《朝元》收藏史的材料来源不可知。在这篇短文前面他首先谈到了《八十七》的来历,或可作为其可信度的参考:
徐悲鸿得此卷,据说是在香港所买的。在抗日战争期间,他要到南洋开画展,路经香港,在冯平山图书馆顺便开个画展 据说有一个德国人看见他的画,很是拜服,他对徐悲鸿说明自己没有钱买画,但有一幅古画愿意送给他留为纪念。便邀请徐悲鸿到家里吃饭看画,听说徐悲鸿花了钱向那德国人买了他所说的古画,即现在人民美术出版社影印这册八十七神仙卷(一说是德国人送给徐悲鸿的,悲鸿送了他自己所写的二幅为谢)。
这段说法显然与徐悲鸿自己在跋文中所说不同,也与廖静文回忆录所说不同,也就是说,与事实不同。高贞白的短文主要叙述了这两幅画的来历,就发生在香港本地且如此近期的事情都不能正确叙述(《八十七》),我们如何相信作者叙述发生在更远地方、时间更早的事情呢(《朝元》)?或者说,简单的甲事都不能说清,如何相信对复杂乙事的叙述?我认为,高贞白讲述的故事不宜作为考证文章的依据。
何如云的《十大破绽》一文除了引用高贞白的短文作依据外,还就画面本身提出了十个疑问,概述之:1.宣和诸玺印伪摹,不合规式;2.榜名不全;3.漏画之处很多,是未画完的临摹稿;4.线描添描错乱处不少,物衣纹师法的不是吴道子;5.手的画法,淡而失法,隐然不辨,未作勾描,拙而少神;6.云气与画龙,龙画四爪;7.内容有误,不合道经;8.画中“仙乐龟兹部”,值得推敲;9“.玄”字不避讳,大谬不然;10.赵孟 题跋款印皆有问题。以下本文对这十个疑问略作回应与评论。
对印玺真伪的判断一直不是容易的事,况且,即使是伪印也不能证明画本身就是伪作,印玺题跋都只是旁证。所以第1、第10点并不能证明画伪。至于“不合规式”,我想大概是指宣和诸印没有出现在卷首而是盖在了卷尾。这一点不难解释,只要看一下原作就会明白:《朝元》卷首已经破残不全,与《八十七》比较,甚至已经缺了一位武将,没有钤印之处,而卷尾尚有一大段空白绢,可作钤印题跋用。第2点,榜名不全。这是事实,有一些人物没有榜题,但这只说明不细致,不说明画之真伪。试想,《八十七》连一条榜题都没有,岂不是更假得无话可说了?如果我们想到这只是画稿(小样),就不会如此苛刻了。第3、4、5点指出了《朝元》的技术与表现性的问题,本文大致同意,一如前叙。但因为缺乏武宗元真迹比较,只能作为参照。第6点有理,留待下面再说。第7点“内容有误,不合道经”,指画面中“画一个侍女捧水晶瓶上插着荷花(一叶两花)”,不合道经,理由来自《宣和画谱》卷四载宋代画家“孙知微”条,孙曾在成都寿宁院画《九曜》,有人对侍女手持的水晶瓶增绘以莲花,孙批评说:“瓶所以镇天下之水,吾得之道经,今增以花,失之远矣。”何文说,因此,这幅《朝元》“不应是武宗元的画本,而是辗转传抄的民间画本。”这种证明似乎有些牵强,瓶中插花表示对主人一种礼敬,如同画面中其他侍者手中捧物一样。《朝元》中众侍者手持有数十件器物,如三足几、长扇、香炉、木案、托盘、水壶、乐器等,并不是每一件器物都对应着一个象征意义,它们大多只是主人的随身器物和供养物而已。瓶中插花之例,早见于北周大象二年(580)史君墓石椁浮雕图像(西安近年出土),石椁背面有男女主人宴饮图浮雕,下方的河流中有两个插着花的瓶子。宋代之例,可举北宋李公麟《孝经图》(现藏美国纽约大都会博物馆)之例,有一幅男女主人观乐舞图,主人的塌下就有一个插花的花瓶。北宋洛阳、南宋杭州都流行插花。可能在孙知微看来,《九曜》图中的水晶瓶有确切的象征意义,但不说明所有的瓶子都有象征意义,更不说明作者是否为武宗元。第8 点,对“仙乐龟兹部”之疑问有理,是因为画面与唐代盛行的龟兹乐队不同,缺乏龟兹乐的主要乐器竖箜篌,倒不是何文所指“琵琶均无弦”“拨板的手式反拗”。但是,这只是说明作者(或榜题作者)对唐代龟兹乐不熟悉,也不说明作者是否为武宗元,谁都无法证明武宗元是否熟悉龟兹乐。第9点,“玄”字不避讳。确切地说,画中7处写有完整的“玄”字。但是,可能何如云没有读过徐邦达和黄苗子的论文,更没有看到画后罗原觉的跋文,罗、徐、黄三人都先后指出了“玄”字(及“虎”字)的避讳问题,宋代避“玄”字讳,始自大中祥符五年(1012)“圣祖”赵玄朗降于禁中延恩殿。《朝元》上有“玄”字,正说明出自大中祥符五年之前,恰好相当于武宗元在玉清昭应宫作壁画之时(《宣和画谱》所称之“祥符初”,1008年左右)。如果我们认可《朝元》是玉清昭应宫壁画的小稿,正好证明它可能出自武宗元。《十大破绽》以《册府元龟》为例,说明宋代改“玄”为“元”,以证明无“玄”字。作者可能没有查一下,《册府元龟》成书于大中祥符六年,刊行于大中祥符八年,都在“圣祖”降临之后。其实何如云也可不必看罗、徐、黄的文章,只要细心辨清“祥符五年”这个关键点,就可能避免判断失误。最后第10 点,关于赵孟 题跋款印的真伪,既难以得到证明,况且真在证明之后也不说明画伪,只说明跋伪。《十大破绽》在最后以谢稚柳在《朝元》上的题跋说事,说谢仅题了“获观,题此以志赞叹”句,“显然留有相当大的保留”“虚应其事”“以付老友而已”,暗示谢稚柳心中认为画假而碍于面子不便明说。事实并非如此,谢稚柳在《论书画鉴别》一文中对《朝元》进行了明确的肯定:
北宋武宗元的《朝元仙仗图》,南宋时的题跋承认它是吴道子的手笔,元赵孟辩证了吴道子与北宋武宗元的画派,认为不是吴而是武。当我们在已无从认识武宗元画派的情况下,而《朝元仙仗图》的时代性格被证实是北宋的时候,南宋人的题跋就起了反作用,而赵孟頫却帮助《朝元仙仗图》证实了作者是谁。如果何如云先生读过这段话,大概再不会误读谢稚柳的题跋了,即使谢的论述只是他个人的观点而已。
综上所述,《十大破绽》的理由绝大部分都不能说明作者是否为武宗元。虽然如此,作者还是正确地指出了《朝元》的艺术水准并不很高,与历史文献中对武宗元的赞誉之词不相符合。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应该追问《朝元》。
细心检索文献,还可以发现更有力的疑点,即《朝元》还曾落入南宋右丞相贾似道之手,据《悦生别录》:
贾似道留心书画,家藏名迹多至千卷,其宣和绍兴秘府故物,往往请乞得之。今除显赫名迹载《悦生古迹记》者不录,第录其稍隐者著于篇:法书计四十二卷 ……名画计五十八卷 ……武宗元《朝元仙仗图》……
众所周知,落入贾似道手中的法书名画都钤有他自己独特的印章,均有“魏国公”“悦生”(葫芦形)、“秋壑图书”、曲脚“长”或“封”字等印。许多书画上都同时钤有他的三、四个印章。而今之《朝元》,未见任何贾似道印章。考虑到现有的“宣和”诸玺印在画面的卷尾,假如该画确经贾似道收藏的话,也应在卷尾钤印,而不是在已残破的卷首,如画中已有的南宋张子□题跋。或者说,不能把缺乏贾似道印章归之为画卷卷首残破。由此可见,王己千收藏的此图不是曾从内府落入贾似道家的武之《朝元》,而是另外一幅《朝元》。那么这幅《朝元》何时、何人所作?
如上引谢稚柳文,《朝元》的时代性格是北宋的,我想这是指该画的主流风格是北宋,但它还有许多唐代的痕迹,甚至还有某些可能更晚的因素——这是更应受到重视之处。前面我说过,何如云指出的“四爪龙”的问题是有意义的。众所周知,唐代的龙爪一般是三爪,如上图之1所示,1是西安碑林博物馆藏景云钟的龙纹,铸于唐代景云二年(711),龙为三爪。北宋并没有发生明显的变化,较为权威的图像如原藏故宫南薰殿的北宋历代皇后肖像(真宗后、仁宗后、英宗后、神宗后、徽宗后),其衣袍襕龙纹均作三爪,如上图之2。再如敦煌北宋55窟和449窟藻井的舞龙,都还是三爪。而我们现在所见到的四爪龙基本上都是南宋或元代的,3为大足南山三清洞,作于南宋绍兴年间(1131-1162),其石刻龙柱足为四爪。4是南宋陈容作《九龙图卷》的局部(上、下),九条龙都是四爪,款署淳祐四年(1244)。此图现藏美国波士顿美术馆。5是该馆藏另一幅南宋名作《三官图轴》之《水官》局部,也是龙伸四爪。山西太原龙山石窟第1窟、第2窟的窟顶都有浮雕舞龙(6),为四爪,石窟内有题记,开凿于金元之际的1234-1235年。《朝元》之“太丹玉女”托盘上的龙,清楚显示为四爪(7)。当然,四爪龙在唐代已经偶有出现,如北京首都博物馆藏唐史思明墓出土铜座龙,清楚显示为四爪。另一例如泰山岱庙大殿前的铁香炉,铸造于北宋初期的建中靖国元年(1101),外壁上的龙也是四爪(8)。不过,这种四爪一般是前三后一,后爪方向与前三爪相对,不是南宋流行的四爪并行,爪的方向相同(如陈容画)。龙图像的另一个变化是龙角,唐代一般是弯曲的、有弹性的弧形,南宋后龙角多呈直形,前粗后细,如波士顿美术馆藏陈容《九龙图卷》及《三官图》之《水官图》、台北故宫藏南宋马远《乘龙图轴》及金代李 《罗汉图轴》等,有些图虽然还是传统的三爪,但双角已变直。这种微小的变化也可以在《朝元》上找到,图11之9是《朝元》从左数第61位侍女手捧着龙形柄壶,其龙首双角直挺,恰如许多南宋至元代的龙,这种直角龙不是唐代样式。这些图像细节与武宗元的北宋初期不相符,更倾向于南宋。
另一方面,《朝元》的绘画风格在唐吴道子和南宋初期的马和之之间,这一点已在张大千的题跋中间接地说出:“笔法直接吴生,后来马和之但得其一鳞半爪,遂以名家。”元《图绘宝鉴》说:
马和之,钱塘人,绍兴中登第。善画人物、佛像、山水,效吴装,笔法飘逸,务去华藻,自成一家。高、孝两朝,深重其画,每书毛诗三百篇,令和之图写。官至工部侍郎。
马和之这种源自吴道子而又更加自由“飘逸”的风格,在南宋初期受到皇帝的器重,而《朝元》的风格也不甚严谨,兼有吴、马,某些图像细节也显露出南宋特点,是否有南宋摹本的可能呢?
《朝元》卷尾南宋乾道八年(1172)的题跋值得再次注意:
右吴道子画《五帝朝元图》,参政翟公所藏也。后以归余。不改装衤票,犹旧物之质者焉。乾道八年六月望。歧阳张子书。
张子这个人的身份在文献中查不出来,看来是个不著名或地位不高的人。书画作伪者一般都是伪造名人题跋,以增加真实性。若从一般作伪过程推想,当面对一件既无款署又无印章的画作时,一般会伪造作者署名,或名人题跋、名人收藏印。该跋并未说经宋内府收藏,这对证实画中“宣和”“政和”诸印不利,而只说来自参政翟公。如果作伪者在伪跋上加上宋内府收藏经历,岂不是更能蒙人?再说,这个张子□没有钤印,也不符合一般专业收藏家的做法。从这一点考虑,我倾向于认可此段题跋的真实性。
南宋张某提到此画来自“参政翟公”,这是一个值得追究的线索。黄苗子已经指出参政翟公的身份,翟汝文(1076-1141),字公巽,润州丹阳人,绍兴元年(1131)参知政事,是南宋高宗赵构时的宰相。《宋史》有传,说他“风度翘楚,好古博雅,精于篆籀,有文集行于世。”从他的孙子翟繁撰写的墓志铭中可以发现翟公与一般文人的不同之处:
蓄六朝至唐名画甚富,洞晓画法。自画三境高真图、十极列圣图、九天朝元图、四圣□魔图,凡六十轴。 又妙于刻塑,授法工师,刻三清、玉帝、真武像于会稽之告成观,尽端严温慈之相,神气虚闲,如与人接,见者肃然,郡人谓之木宝。常州广孝寺僧伽留衣化也,公以旧制不工,亲为易塑,得如来悯世援溺之状,虽戴安道、杨惠之复出,殆无以过,既成,五色光出 堵波,烨然高数十丈,有目咸睹。
从上文可看出,翟汝文不仅喜爱收藏名画,还“洞晓画法”“自画”,即他自己也擅长绘画和塑像,尤善道释人物,并有画卷流传。在他的60幅作品名单中,有一件值得注意的《九天朝元图》。“九天”谓天之九野、九方天,即中央、四正四隅,泛指“朝元”的众神。作为“朝元图”的一种类型,如果不偏执于数字“九”,可与“五方”同义,亦可理解为一般常称的《朝元图》。在徽宗内府收藏的吴道子作品名单中有《列圣朝元图》,“列圣”也是泛指各路神礻氐,也是一般意义上的《朝元图》。假若翟公的确收藏了某件《朝元图》(或源自吴道子,或武宗元作),或从其它渠道得到了这类画卷,他当然很可能临摹一幅,不论是作为学习目的或其它。1141年翟公去世,约30年后,该画落入张子□手中(张跋1172),由于画上并无款署、题跋,张某误以为是唐吴道子原作,因为不论是武宗元还是马和之都是延续的吴道子画风,张某作为一个判断力不高的一般民众,也就不奇怪了。137年后,元赵孟 根据所见过的武宗元另一幅画的风格纠正了张某的误判,认为应归为武宗元(如果赵跋为真的话)。由此笔者推测:现存归于武宗元名下的《朝元图》原本就是南宋翟汝文自己执笔之作而不是他的藏品,其母本可能来自武宗元,或摹自武本的摹本。翟去世30余年后,或家人分不清了,或有意混为收藏品以卖更高价。所谓吴道子的说法,也可能来自翟家后人。
唐代帝王形象大量见于敦煌壁画,尤其集中于唐代《维摩诘经变图》中,如有贞观十六年(642)左右的莫高窟第220窟,文殊菩萨下端的帝王身着衮冕(见图18),肩绘日月,如《唐六典》所说:“衮冕垂白珠十有二旒,以组为缨,色如其绶。黄主纩充耳。玉簪导。玄衣纁裳十二章。”不过,细节略有出入,如壁画中的帝王冠冕不是垂12旒白珠,前面只垂有6旒黑珠,后有几缕白珠,或许是偏僻地区画匠不十分清楚皇室礼制的细节。莫高窟其它有类似帝王像的还有初唐61窟、335窟、盛唐103窟、咸通年间(856-861)的156窟、中唐231窟、晚唐193窟、138窟等,乃至五代61窟、98窟、454窟等,以及其它一些画面如涅磐变之举哀图(中唐158窟)、金光明经变图(中唐131窟)、梵网经变图(五代454窟、榆林五代32窟)等,头戴冕旒的帝王像大致都如此。五代第98窟有于阗国王供养像,榜题为“大朝大宝于阗国大圣大明天子”,国王头戴平顶冕旒,前后各垂有彩珠六行。由此可知,自初唐至五代,帝王形象普遍见于莫高窟壁画,最为突出的特征就是有“衮冕垂白珠”。联系到传为初唐阎立本的《历代帝王图卷》(现藏美国波士顿美术馆),可知这是来源于唐代帝王实际形象的一种流行模式。吴道子在洛阳老君庙所绘《五圣朝元图》中的唐代皇帝,应该就是这样“衮冕垂白珠”的形象。
宋代最常见的头戴冕旒的图像是玉皇大帝。虽然他是四御之一,常常与其他三位(紫微大帝、勾陈大帝、后土地袛)并列,塑或绘于道观,但在宋代受到特别的崇拜,经常独立建庙或龛,他的形象一般都是头戴冕旒,如大足三例,一为大足舒成岩第5号玉皇龛,作于南宋绍兴十三年(1143);又如石门山玉皇龛,作于南宋绍兴十七年(1147);再如南山“三清古洞”,作于绍兴年间,除“四帝二后”中有玉皇外,左侧刻有出巡图(这种形式更接近壁画常见的《朝元》模式),头戴冕旒的主像也被解释为“玉帝”。这三处头戴冕旒的玉帝像都集中作于南宋绍兴年间(1131-1161)。
再看相似的一例,文宣王孔子像。大足石篆山文宣王与十哲弟子龛作于北宋元祐三年(1088),中央的文宣王扎着头巾(见上图左)。56年后,大足妙高山的三教合一窟又出现文宣王像(中央为佛、左壁为老君、右壁为文宣王),这时的文宣王头戴冕旒,与玉皇大帝相似(见上图右)。这种变化其实不是乡间工匠偶然所为,与中央政府的政策变化有关:
崇宁初,封孔鲤为四水侯,孔伋为沂水候,诏:“古者,学必祭先师,况都城近郊,大辟黉舍,聚四方之士,多且数千,宜建文宣王庙,以便荐献。”又诏:“王安石可配享孔子庙,位于邹国公之次。”国子监丞赵子栎言:“唐封孔子为文宣王,其庙像,内出王者衮冕衣之。今乃循五代故制,服上公之服。七十二子皆周人,而衣冠率用汉制,非是。”诏孔子仍旧,七十二子易以周之冕服。又诏辟雍文宣王殿以“大成”为名。帝幸国子监,谒文宣王殿,皆再拜行酌献礼,遣官分奠兖国公而下。国子司业蒋静言:“先圣与门人通被冕服,无别。配享,从祀之人,当从所封之爵,服周之服,公之衮冕九章,侯、伯之衮冕七章。衮,公服也,达于上,郑氏谓公衮无升龙,误矣。考《周官》司服所掌,则公之冕与王同;弁师所掌,则公之冕与王异。今既考正配享、从祀之服,亦宜考正先圣之冕服。”于是增文宣王冕为十有二旒。
从上文可得出要点如下:唐代庙宇中的文宣王像是“内出王者衮冕衣之”,而到五代时产生变化,“服上公之服”,再到北宋末年改为“仍旧”,即恢复唐制。崇宁初年(1102)这次关于文宣王服饰规格变革的决定,显然致使全国范围的文宣王像发生了变化,“增文宣王冕为十有二旒”,恰好就体现在大足。石篆山的文宣王“服上公之服”(见上图左),是五代遗风,至妙高山的三教合一窟中恢复唐制“增文宣王冕为十有二旒”(见上图右)。我们再联系到南宋初年大足四个玉皇大帝一致的冕旒形象,似乎可以看出,不仅为文宣王恢复了冕旒,其他帝王级别的诸多神像也被同样处理。这个传统一致延续到后世(如元代永乐宫三清殿壁画四帝二后、明代河北石家庄毗卢寺大殿壁画等)。
《宋史》所说唐代立文宣王像事,主要指玄宗开元、天宝年间,见于《旧唐书》卷九、卷二十四、《唐会要》卷五十等多处记载。可知盛唐时期的孔子是如帝王“衮冕垂白珠”的形象。庙中的孔子形象从唐到五代再到南宋初年,经历了“衮冕垂白珠”“服上公之服”再到“衮冕垂白珠”的往复。无独有偶,与孔子相似的是道观壁画主神,他们似乎也经历了同样的过程。吴道子的《五圣》以及敦煌莫高窟众多帝王图像显示出唐代的冕旒制度,而南宋开始的“四御”(及单独的玉皇像)和文宣王也是相同的冕旒制度,但北宋前期武宗元的《朝元》中的二帝(或三帝)却没有“衮冕垂白珠”,主神头戴通天冠,对应的正是北宋末年“仍旧”之前的文宣王。
为什么《朝元》之主神没有“衮冕垂白珠”?这与宋初皇家礼制有关。
据《唐六典》,皇帝的冕服有多种,适用于不同场所:
凡天子冕服十有三:一曰大裘冕、二曰衮冕、三曰鷩冕、四曰毳冕、五曰絺冕、六曰玄冕、七曰通天冠、八曰武弁、九曰弁服、十曰黑介帻、十一曰白纱帽、十二曰平巾帻、十三曰翼善冠。……衮冕垂白珠十有二旒,以组为缨,色如其绶。黈纩充耳玉簮导,玄衣纁裳十二章。……享庙谒庙及庙遣上将征还饮至践祚加元服纳后若元日受朝及临轩册拜王公则服之。……通天冠,加金博山,附蝉十二,首施朱翠,黒介帻,髪缨翠緌,玉若犀簮导,绛纱袍,白纱中单,朱领襈白裙襦亦裙衫 绛纱蔽膝白假带,方心曲领,其革带剑佩绶与上同。白韈黒舄。若未加元服则双童髻空顶,黒介帻双玉导加寳饰。诸祭还及冬至受朝元会冬会则服之。
《旧唐书•礼仪三》说得更明白:
近奉制,依贞观礼服大裘。又云:衮冕服一具,斋服之;通天冠服一具,回服之;翼善冠服一具,马上服之。
实际上唐代正式祭礼只用一种冠,即衮冕,“唐至显庆初诸祭惟用衮冕,自大裘冕而下至翼善冠皆废。”正式的斋礼仪式用衮冕服,结束回宫是用相对简洁的通天冠。两者形式上的主要区别在于有无天版和十二旒。为什么需要垂旒?《通典》引用传统礼制说:“黄帝作冕,垂旒,目不邪视也。”这正是敦煌壁画中多处皇帝礼佛图的穿戴,也可推测是吴道子所绘洛阳老君庙五位帝王朝拜老君时的穿戴。
从敦煌壁画上可看到这种制度似乎保持到五代(如98、454等窟)。但到北宋初期有了变化,宋太祖认为现有的衮冕过于华丽,于是在乾德年间新造冠冕:
建隆元年(960)二月九日,礼院言崇元殿行四庙册礼衮龙服。五月朔,受朝通天冠、绛纱袍,请中尚少府修制。十九日礼院具制度,令式衮冕前后十二旒二纩,谓之平天冠。……通天冠加金博山附蝉,翠緌犀簪导二十四梁。绛纱袍白纱中单朱领褾裾绛蔽膝白假带,方心曲领,白韈黑舄,从之。……乾徳元年闰十二月乙亥二十七日,少府监杨格少监王处讷等上新造皇帝冠冕,先是郊祀冠冕多饰珠玉,太祖以华而且重故命改制。太宗亦命去珠玉之饰,少府制于禁中。……乾徳元年(963)闰十二月乙亥诏,乘舆所服冠冕去珠玉之饰。
这种改造持续了较长时间,至仁宗时有了一个详细的改制记录,衮冕大大缩小,天版的长和宽各减少了三分之一,珠饰也减少减轻。即使这样,宋太祖似乎还是喜欢轻便的通天冠。与唐代皇帝不同,从他开始的北宋最初三位皇帝,通天冠经常用于正式场所。如上引,宋太祖建国第一年(建隆元年)就在正式朝礼中使用通天冠:“乾德元年(963)十一月十三日斋崇元殿,翌日服通天冠、绛纱袍、执镇圭、乘玉辂,由明德门朝飨太庙。”太宗也如此,淳化三年(992)正月,“太宗御朝元殿,受贺礼毕,改服通天冠、绛纱袍升殿。”至真宗亦然,大中祥符五年(1012)他梦见圣祖降临,相伴的六人中有二人戴通天冠:
圣祖以大中祥符五年十月戊午降于禁中延恩殿。前八日辛亥,上梦景德中所睹神人传玉皇之命,即命内侍于延恩殿大设道场。是夕五鼓一筹殿庭先闻异香,少顷黄光自东南至,灯烛失光,俄见灵仙仪仗执香炉扇拂华奁之类,皆有光明。天尊至,冠服一如元始天尊之像,旁有六人,四人秉圭仙衣,二人通天冠、绛纱袍。上再拜于阶下。俄有黄雾起,须臾雾散,天尊与六人皆就坐,侍从在东阶,上升西阶再拜。又欲拜六人,天尊令揖不拜,命设榻召上坐。仙童奉汤饮一器,器类碧玉,汤甘白如乳。天尊曰:吾人皇中九人之一也,是汝赵之始祖,再降乃轩辕黄帝,凡世所知少典之子非也,母感赤电梦天人,生于寿丘后唐时七月一日,下降总治下方,主赵氏之族今已百年。
有意思的是,天尊旁的这“六”位仙人恰好与后来三清主像旁的“四帝二后”的数字吻合。这个神话不仅引导了宋代道教的发展,还暗含了北宋初期帝王冠服的信息。皇帝“服通天冠、绛纱袍”,看起来似乎与梦中圣祖旁的仙人一样,神话与现实一致。大中祥符七年(1014),真宗“正月十五日,发京师,十九日,至奉元宫,斋于迎禧殿,二十一日,帝服通天冠、绛纱袍,奉上太上老君混元上德皇帝加号册宝。“通天冠,二十四梁,加金博山,附蝉十二,高广各一尺。 大祭祀致斋、正旦冬至五月朔大朝会、大册命、亲耕籍田皆服之。”唐代皇帝“斋服”衮冕,“回服”通天冠;北宋皇帝“斋服”通天冠,且“皆服之”。武宗元作《朝元》正是真宗时,我想,这大概是《朝元》之主神“东华天帝君”与“南极天帝君”头戴通天冠的原因。
如同景安宁已经指出的那样,真宗时期的这个梦使三清四御变为三清六御,即加上了圣祖和圣祖母。六御之四位男像是否如同“四方帝”一样“服通天冠、绛纱袍”?大足南山似乎给我们否定的回答,南山的四位男像都是平顶的冕旒,显然与北宋末年恢复孔子旧像而带来的回归唐风有关。南山四像的冕旒与元代永乐宫三清殿壁画一致,说明南宋以后没有变化。再观察安岳狮子岩(老君洞)的四帝二后,四帝中有三位是通天冠,一位是平顶的冕旒(上图)。在这位冕旒像旁刻有铭文:“圣祖”,他右侧的女像铭文为“元(玄)天大圣后”。这正是四御加上圣祖圣祖母的例证,其他三位服通天冠的就是玉皇等像。联系到源于武宗元的《朝元》四方帝之“通天冠”,我们似乎可以将狮子岩(老君洞)插入《朝元》和南宋的大足南山之间,或者说,狮子岩作于孔子被改回唐制之后不久。可作这样的理解:随着孔子像回归冕旒旧样,圣祖也开始不同于服通天冠的四御,而如同唐代皇帝那样(南宋画家马麟作《夏禹》《商汤》等古帝王像也是冕旒旧制,可作旁证),至绍兴年间后,南山四帝二后等上述三处大足石刻都表现出一致的冕旒旧制,直至明代。
回到《八十七》。此图的东南二帝都是“服通天冠、绛纱袍”,与《朝元》并无二致,因此只能是北宋末年孔子像恢复旧制以前所作。联系到敦煌莫高窟唐代诸多帝王图像,都是冕旒旧制,一直保持到五代,所以《八十七》没有如谢稚柳、张大千所说“晚唐”之可能。
还有一个图像细节可以支持本文的观点,即挂在帝王冕旒或通天冠两侧、从玉簪上垂下的黄主纩,呈椭圆形状。功能为“充耳”,象征不听谗言,其实和垂旒具有同等作用。前引《唐六典》有“衮冕垂白珠十有二旒,以组为缨,色如其绶。黄主纩充耳。”《礼书》:
东方朔传曰:黈纩塞耳。礼纬曰:旒垂目,纩塞耳,示不听谗不视非也。后汉舆服志曰:旁垂黈。释名曰:瑱镇也,不使妄听,自镇重也。……士瑱用白纩,即诗所谓充耳以素者也。人君用黈纩,即诗所谓充耳以黄者也。